非遗丨广东玉雕：东方式优雅

文丨张月（方塘传媒《乡愁里的中国》编辑）

在很多人眼中，玉是中西方文化的分水岭。西方人大多偏爱光彩耀人的宝石，而东方人却对光芒内敛的玉石情有独钟。从玉石横空出世那时起，中国人就相信它是“云之根，地之骨，聚山川之秀，藏日月之精”。吸收了天地之灵气，才会在石头中长出，从古至今，玉石就被赋予了绝对正面的形象。

玉最常与金搭档，人世的富贵被寄托在它们身上。玉须逊金三分富，金却输玉一段贵。谈及玉，最先想到的应是君临天下可掌控万里江山的玉玺，和喜怒无常一生传奇的慈禧手里把玩的那支玉如意。玉是最“像”人的天成之物，冰肌玉骨，玉面芙蓉是可遗世独立的绝代佳人，“陌上人如玉，公子世无双”则是可比江左梅郎的翩翩世家公子。

它本来只是一块稍与众不同的石头，是什么让它享誉盛名，成为无价之宝。恐怕答案要从玉雕的前世今生中寻得。而在中国人之中，又属广东人对玉最为痴迷，从广东玉雕的发展史中或许可窥见更多。

01.广东玉雕的前世今生

长期以来，岭南的古代一直蒙受着大众口中荒芜之地的偏见，但从考古中得出的历史真相，让这些偏见不攻自破。人们在第二代南越王赵昧墓中发现了大量的玉器制品，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墓主身上穿的敛服“玉匣”，也就是玉衣。这身玉衣长1.73米，共由2291块玉片组成。这些在广东发现的西汉时期的玉器数量和工艺水平，证明了岭南制玉文化并不是受中原教化，而是有着其自成一派的成长轨迹。

然而到唐代时玉雕工艺才出现在史书上，而且因玉匠大多文化水平较低，具体制作过程常靠口口相传，未能以书面文字形式记录下来。《南汉书》中记载南汉皇帝大兴土木，房屋建筑皆“以白玉为阶，以玛瑙为栏”。到了宋代，普通老百姓才开始接触玉器，但一直到明代，玉始终是奢华的象征，是皇家贵族和高官豪绅的专属。从清朝开始，广州的玉器市场终于做大，也侧面说明高高在上的玉器终于向底层消费者敞开怀抱。

广州临海的地理位置具有天生的通商优势。富得能让银两融成银水绵延数里的广州十三行是玉器墟的大主顾，康熙年间的广州大新街玉器墟繁华到“买到玉鱼归来晚，双门才挂午时牌”的程度。爱拼爱闯的广州玉器商人又一路北上来到北京兴建会馆，作为往来粤商落脚之所。身在外地的广东同乡之间存在着强大的凝聚力，那是从数代在外孤身拼搏的广东商人身上延续下去的精神，他们背井离乡，从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人聚在一起就成了第二个家。

广东玉雕行业与同属非遗的其他行业相比发展得更加成熟，像木雕、端砚的制作有相当一部分直到现在还处在家庭作坊式的小户经营，而广东玉雕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就将分散的个体户进行合并，南方玉雕工艺厂可谓是广东玉雕人心中一个不可磨灭的传奇。另外从招收学生上也能看出广东玉雕劲头还很足，玉匠师傅收徒是要收学费的，他们用支付费用来判断学徒学艺的决心，从中筛选出更有潜质者。

02.顺则有容，逆则有声

广东玉雕大师有很多，但敢为天下先，做前人不敢做、做不好的事的人不能不提玉球的开山祖吴公炎。广东海洋文化的精髓在他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，水的特点就是灵活多变，“顺则有容，逆则有声”。

吴公炎生于1919年，是广东清远人。他家庭清贫，成长在兵荒马乱之中。年仅十岁的他就进入玉器行当学徒。因当时玉雕工艺水平不高，最开始的时候吴公炎也做行内多制作的一些简单粗糙的玉雕小件。但渐渐的他就显示出与众不同来，在共和国成立初期，玉器还未被列入国家首要发展的名单时，吴公炎就已经开始默默地制作耳环、手镯、戒指这样的小首饰。

他的手艺不仅引起同行的注意，也引来了国营的外贸公司的注意。不久之后，外贸公司找上门来请他进行玉雕工艺品生产，吴公炎为人要强且不甘平凡，他抓住这次的机会开始了他的“大师”之路。

经过多年精益求精的技艺磨炼，吴公炎的人物雕刻在行内已经很有名气，同一块玉，他能雕出其他人雕不出的栩栩如生。他的多个作品获得广东省工艺一等奖，本人也被授予“艺人”称号。

如果他止步于此，就没有后来的玉球开山祖。但大师都有着永不满足的探索精神，他们追求的是更完美。因此吴公炎又向自己提出了更高难度的挑战，他要把广州牙雕的雕刻工艺，移植到玉雕上来。这件事之所以还没有人做，就是因为人们都知道玉雕和牙雕在材质上相差太多，玉球的离层问题几乎是难以解决的。

无数的质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，一般人可能就会被吓住，心想无数前人做不成，自己怎么可能做的出来，因此就放弃了。但创新出奇就是要做前人没能做出来的，艺高人胆大的吴公炎心里不服气，凭着一股子“犟”劲儿，废寝忘食，昼夜不息，终于将中国第一只玉球雕了出来，这只玉球共有八层，每层都可以灵活自如的转动。

这不是吴公炎的巅峰，他的目光还在向更高处眺望。他打算再往前走一步，把单一的一球套一球发展成一母球套多子球，且子球又各套多球的玉雕子母球。他又成功了，已经成为南方玉雕工艺厂领军人物之一的他，创作出命名为《大地回春，欣欣向荣》的翡翠子母球成为当时玉雕厂有史以来价值最高的工艺品，没有之一。

他还不想止步，遇到这样的对手是可怕的。他开始不满足千篇一律的圆玉球，他想改变一下球的形状与摆放位置，于是他又成功做出来一个分几层可以旋转的异形玉球。

当时玉雕厂生产多选用进口的翡翠玉石做原料，因为其石质、色彩要远远优于国产玉，但进口玉料价格又太过高昂。所以用国产南方玉去生产高档产品成了吴公炎要攻克的下一道难题，又是在大部分行家不看好的情况下，他坚持要做下去。他认为玉雕工艺品的价值不完全取决于玉石的质量，更重要的是工艺品所表现出来的意境和工艺水平。他用南方玉精心雕刻了一座大型旋转宫灯，获得满堂喝彩，从此南方玉进入了高档玉雕产品的领域。在做这道难题上，他再次拿到了满分。

1994年，吴公炎逝世。“绝代风华人已渺，蓝田生玉汝成仙”，斯人已去，但玉雕的薪火还在代代相传，他带出来的徒弟现已遍布玉雕行业。

另外在玉雕行业还听到了与其他行业不同的声音，他们对行货并不像其他行业那么排斥，也因此广州当地开有大量的玉器门店，而且还有着热热闹闹的玉器墟，小贩在那里兜卖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小摆件。这是因为他们认为玉器不能仅仅只作为高价的奢侈品，还要为大众生产价低实惠的产品，爱玉之心人人有之，设置高门槛把一大部分人隔绝在门外就太可惜了，同时也不利于行业的发展。

很久之前就知道玉能养人，还以为是玉石里含有的矿物质因接触皮肤而被身体吸收这样的“养人”，或是佩戴玉佛能消灾解难这样的“养人”。现在才知道，玉最养的其实是人的性情。古有“君子无故，玉不离身”，佩戴玉石的目的就是要时刻警示自己，道德修养与品德应该像玉石一样，光滑内敛，不彰不显，谦谦有礼，温润如玉，和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”的坚贞不渝，誓死不屈。

如果说钻石象征了西方美人的永恒美丽，那玉石就代表着东方美人的不败优雅。